吕文在西门町蹲了一个星期,收获颇丰。
他见过凌晨三点,夜店后巷坐着抽烟的陪酒女,脸上的妆都被汗水弄花了,但人家全然不觉,踢掉高跟鞋,赤着脚就坐在路边,丝毫不避讳。
他还见过一边用台语咒骂着吐痰,一边嚼槟榔的保安,他的对面就是一群奇装异服的小年轻。
一开始吕文还以为是保安大爷太苛刻了,多管闲事,直到吕文看到这帮小孩子蹲在一起挡风,用打火机烧锡纸……
吕文还见过睡在脚手架下的街友、卖盗版CD的瘸腿老人、文身店自残的少女、算命摊骗钱的神棍、教堂门口发传单的变装皇后、同志酒吧接吻却各自盯着手机的同性伴侣、用望远镜偷窥前女友的跟踪狂……
可以说这一周的经历,比之前几年都要精彩。
让吕文记忆深刻的是一个诗人,他总在地铁末班车收班后出现,蹲在峨眉街那盏总短路的路灯下,脚边摆着一本破破烂烂的《痖弦诗选》。
他就在那蹲着,有时候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,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。
一直到他第三天连续在同一个时间出现的时候,吕文才开始注意他,这个男人看起来三十多岁,头发又长又油,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,镜腿缠着胶布,上身穿一件灰白色的长袖衬衫,下身穿一条褪色的卡其色裤子,膝盖都磨出毛边了,裤腿也脏得可以。
吕文开始好奇了,他慢慢挪动到男人身边,男人也正好看向他,男人微微一笑,举起了一根木棍。
吕文这才看清,木棍的顶端绑着一只小手电筒,男人笑道,“这是都市中最后一只萤火虫……”
说罢,男人手腕一抖,木棍划出一条弧线,如果不仔细看,还真有点像飞舞的萤火虫……
男人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小音箱,按下播放键,劣质的喇叭传出一阵嘈杂声,吕文仔细听了半天,才听出是肖邦《夜曲》。
吕文试图和男人搭话,但无论他问什么,男人都是笑而不语,吕文一拍脑门儿,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百台币。
男人的眼睛顿时亮了,但明显还在克制,等吕文把台币递给他,他才飞快地接过钱,朗声道,“我在超度被光杀死的虫子。我们都是被按下删除键的萤火虫啊——”
吕文觉得有趣,便问道,“这是你写的诗吗?”
男人点点头,一脸骄傲。
吕文继续问道,“还有呢?”
男人昂起头,再次激昂道,“我在超度被光杀死的虫子。我们都是被按下删除键的萤火虫啊——”
“啊?”
吕文一脸懵逼,直到有一对小情侣给了男人二十台币,男人也说了同样的话以后,吕文才明白,丫这首诗只有两句……
不多时,城管巡逻车的红蓝灯远远闪过,男人瞬间扯掉了木棍上的橡皮筋,肖邦的钢琴声也戛然而止,他起身对空气鞠躬,顺势把帽子里的零钱倒进内裤暗袋,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……
二十分钟之后,吕文发现男人又回到了原地,还是蹲在那里,不同的是,他脚下的《痖弦诗选》又脏了一点,可能是刚才跑得太急,被踩了一脚……